晚上7时许,飞机抵达兰州上空,拉起机窗的遮挡往下看,光秃秃的土山土地千沟万壑,不尽荒凉。

下了飞机,直接坐上机场大巴,季棠棠之前查过攻略,到达兰州市区应该还有半个多小时。

旁边坐了个皮肤黝黑的男人,售票员过来收钱时,季棠棠听到他和售票员的对答,说的是本地话。

中国之大,十里不同音,听不懂他的话也在情理之中,季棠棠略偏了头,准备小憩一会,那男人搭茬了:“这是你的包?”

兴许知道她是外地来的,和她说话时,转成了略生硬的普通话,季棠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正是自己塞得满满的背包,六十升,外头吊着防潮垫,旁边扣着一对登山杖。

“嗯。”

“背包客?”那男人嘿嘿笑。

他的笑让季棠棠觉得有点不舒服,她又把头偏了偏,不想理会他。

“一个人出来旅游?”那人追问。

“不是。”季棠棠不准备啰嗦了,她飞快地闭上了眼睛。

那个男人没再说话,不过季棠棠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在看自己,这样不加掩饰的注视多少让她有点不舒服,她没有睁眼,眉头却皱了起来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车身陡然一停,售票员扯着尖细的嗓子喊:“到市区了,要下的赶紧下。”

季棠棠飞快的起身,那男人让了她一下,抬头似乎想跟她说什么,季棠棠刻意忽视,拎起那个六十升的包,很快就下了车。

后座的一个络腮胡子男人嘿嘿笑起来,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:“这样的不好泡。”

“还真的!”那男人不以为意,哈哈一笑,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包。

拿包的时候,他朝窗外瞄了一眼,季棠棠正坐上一辆绿色的出租车。

出租车在宾客之家酒店门口停下,季棠棠付了车资,进门走向前台。

一个满脸阳光的小伙子向她微笑:“你好,小姐,有预定么?”

季棠棠摇头,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和三张红色大钞:“单人间。”

小伙子接了钱,又把其中一张退给她:“单人间只要188元,多了。”

季棠棠笑笑:“不多,麻烦帮我订一张明天一早去夏河的车票。”

小伙子愣了一下,下意识扫了一眼她的背包:“去那……旅游?”

“嗯。”

“一个人?”小伙子吃惊。

“是。”季棠棠没有先前那么有戒心了。

小伙子没说话,低头为她择房开单,然后将找头和房卡递给她:“三楼310。”

季棠棠低头将零钞塞进钱包,那小伙子犹豫了一下,又忍不住叫她,“季……小姐?”

“什么?”季棠棠抬头。

“如果可能的话,尽量不要一个人去那边旅行,”小伙子说的有点吞吐,“那头……已经是藏区了。”

“怎么?藏民不友好?”季棠棠笑。

“也不是,就是,习惯不一样,容易起冲突。”

说这话时,小伙子抬头看了她一眼,有点脸红,又飞快地垂下头去。

“哦……”季棠棠点点头,“我知道了。”

她没说会不会更改计划,拎着包直接上楼了。

小伙子愣愣看着她的背影,冷不防后背被人重重捶了一下:“大林,瞅什么呢?”

听声音就知道是同在前台的王少,大林朝季棠棠消失的方向努了努嘴:“那姑娘,明儿早上去夏河,让票点帮忙订一张早点的班车票。”

“一个人?”王少吃了一惊,有点不敢相信,“一个人?”

“可不。”大林叹气。

“不知死。”王少哼一声,“哪来的?”

“北京。”

“好好的城市待不住,非要去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,还当是天子脚下,人人安分守己呢。”

王少嘀咕了一阵,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大林,“哎,我说,上次那个什么凌晓婉的,也是去夏河,还没找着吧?”

凌晓婉是上个月入住宾客之家的房客,离开兰州时,预定了第三天在酒店的客房,说是只去夏河玩两天,结果到了第三天没回,第四第五天也不见人,她有部分行李寄在酒店,开始大家都不怎么放在心上,直到收到凌晓婉的家人打来的询问电话,才知道凌晓婉失踪了。

后来一了解,凌晓婉在去夏河的班车上中途下了车,说是和车上结识的驴友一起包车去什么景点,就此杳无音讯。

大林在宾客之家做前台三年,游客失踪的案子少说也看了四五起,见惯不惊,只是多少有点为她们可惜,都是年纪轻轻的,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,说没就没了。

季棠棠长的面善,大林打心眼里觉得她挺亲切的,挺不想她去冒险,虽然说出事的几率小。

季棠棠进了房,把房卡插在插槽里取电,顺手打开了电视机,拿着遥控器换了一圈,最后把频道定在音乐台。

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,季棠棠还以为是电视里的音乐,躺在床上懒懒的不动,直到她发觉这音乐赛劲儿地响个不休时,才爬起来伸手往腰包里摸。

第二天早起出发,7点10分的早班车,到达夏河车站的时间是早上11点多。

刚一下车,就有好几个私车的司机簇拥上来揽生意:“去尕奈么?四人拼车,一人350!”

他们揽生意的时候,两手拼命张着,像护着鸡仔的老母鸡,生怕游客就这么跑了。

季棠棠皱了皱眉头,撞开一个人的手臂出了这个小包围圈,那个人很是生气,但是又怕别的游客也效法跑路,赶紧忽视季棠棠,继续围攻潜在客户。

季棠棠拎着包走向车站门口,那里有个玻璃柜的推车,玻璃柜里摆了一些真空包装的卤蛋、筒装的饼干什么的,包装都脏脏旧旧,柜面上搁了个小蒸笼,里头摆着蒸好的玉米,季棠棠看了半天,要了个玉米。

一出车站大门,就看到右首边的台阶上坐了个女孩,短发,圆圆脸,穿蓝绿色冲锋衣,脚边搁了个背包,也在啃玉米。

季棠棠看她的当儿,她也看见季棠棠了,咧嘴朝季棠棠一笑,嘴角边还沾着玉米粒儿。

季棠棠回以一笑,也就很自来熟的过去挨着她坐下,揭开包玉米的塑料袋,正准备狠狠来一口,那女孩说话了:“是来旅游的?”

“嗯。”季棠棠咬下一口,嘴巴里面含糊不清,“你也是?”

“我都玩的差不多了,准备打道回府了。”女孩儿笑笑,很是老道地以过来人的经验指点季棠棠,“别跟他们包车走,黑的很,四个人拼车要350块!下午有班车去尕奈镇,才40多。”

“谢啦。”季棠棠很感谢她的信息共享。

女孩儿笑笑,上下打量了一下季棠棠,眉头皱了起来:“你带了备用的衣服没,不会就穿这么点吧?”

时候是五月份,季棠棠单件的吊带外头罩了个玫红色长袖衫,下头是牛仔裤,耐克的网眼跑鞋。

“带了!”季棠棠腾出一只手来拍拍背包,“登山鞋、冲锋衣、抓绒衣、防水的军裤,都带了。尕奈那边很冷么?”

“海拔三千多呢,前两天还下了场雪,不大,但是冻的够呛。我们天天窝在屋里围着锅庄烤火。”

说到这里她露出惋惜的神色:“你要是早来几天就好了,还能赶上五一小旺季,五一过后尕奈就没什么游客了,拼人组队什么的好难。”

“我在攻略上看到有人提过,说八月份才是尕奈真正的旅游旺季。现在人很少么?”

“挺少的,每家旅馆住不到几个。”顿了顿,女孩儿补充了一句,“我说的是游客,当地开店的有一些汉人,但还是回民和藏民多。”

“我在兰州的时候,有人跟我说这边不大稳当,说是一个人不要来这头旅游。”

女孩儿哈哈一笑:“美女,你这样单身一个人,到哪都是坏人的目标好不好?”

“乱讲。”季棠棠忍不住笑了。

女孩儿言归正传:“这么偏远的地方,海拔又高,加上高原反应一折腾,很多游客都会有个不舒坦什么的,不妨事。哎……我的车……”

季棠棠还没反应过来呢,那女孩拎起背包就往车站里冲,原来一辆夏河回兰州的大巴正缓缓驶出门来,感情屋顶上悬着的大喇叭都是摆设,都不带通知游客一声的。

跑到一半,那女孩又回头冲着季棠棠摆手,季棠棠赶紧朝她点头,用口型冲着她说了一句:“谢谢啦。”

那女孩八成是看懂了,心情很好的上了车。

直到大巴腾着黄土黑烟消失在路的尽头,季棠棠才收回自己的目光,旅途中经常会遇到这样热情的但是随聚随散的朋友,哪怕不知道对方的姓名,一番对答过后,心里头还是暖融融的。

季棠棠消灭了玉米之后,拿纸巾抹了抹嘴,去售票处买了下午去尕奈的车票。

下午两点过几分,脏兮兮的小巴朝尕奈进发,车上的客人大都是藏民,穿着露半边肩膀的羊皮袍子,袖子扎在腰间,袖口的羊毛早就变了颜色,灰不灰黑不黑的。

季棠棠坐在靠窗的位置,前排坐了个小喇嘛,正在啃一只鸡腿,黑乎乎的手上弄的油腻腻的,季棠棠研究了他半天,心说:这小喇嘛还能啃鸡腿?

季棠棠对藏文化和藏传佛教了解不多,一门心思以为喇嘛跟内地的和尚一样,出家人四大皆空,绝对不沾荤腥的。

车子开的很慢,开一段停一段,停车时多半是给成群的牦牛羊啊什么的让路,那些个牦牛走的慢悠悠的,跟翘班去咖啡馆似的,悠闲的让人看了生气,还有几只索性停在路中央,翻着大眼睛看车里的人。

司机没办法,只能一个劲的按喇叭,季棠棠先前听人讲过,藏区牛羊为先,不但专设动物通道,真的两相遭遇,常常是车给牲畜让道,有时候撞死了头牦牛比撞死人还严重,司机开车时都相当小心,宁可撞车不想撞牛。

后半段终于上了混凝土铺就的公路,但是司机又出状况了,精神不大集中,一颗脑袋点吧点吧的,像是好几天没睡过了,把车开的东扭西扭。

不止季棠棠,车上另外几个说汉话的也急了:“师傅,可不能瞌睡,悠着点,哎……”

怕什么来什么,过一个拐弯时,车子失了控,直直朝路边下去了。

一车的人惊叫,不过还算幸运,路边只是路基低半米的埂沟,车子斜倾了一半,好在屹立不倒,但重新发动非常困难。

所有人都骂骂咧咧下了车,司机此时反牛气了,叉着腰站在车门口,扯着嗓子叫唤:“又没翻车,怕什么?”

看来翻车是家常便饭,这次还算超常发挥了。

季棠棠无语,站在埂基上看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忍不住问司机:“那还怎么去尕奈?”

“又不远,”司机嫌她大惊小怪,“骑牦牛,骑马,或者走过去,顶多一两个小时。再不然运气好有拖拉机,让人把你载到镇子口。”

合着是这么对付的。

一车的人,先还吵吵闹闹,后来终于吵累了各走各路,有扛着东西结伴走的,有遇到牦牛群过来跟人搭伴走的,也有骑马的过来跟人商量共乘走的。

更离谱的是,司机也很不负责任地跟着马队跑路了,看得季棠棠目瞪口呆。

季棠棠的背包足有六十升,背着走一段还成,走长途腰背受不了,只得耐心等待拖拉机,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半歪的大巴旁边就只剩下她和一个看着挺斯文的眼镜男生。

季棠棠先开口。

“旅游?”

“嗯。”

“从哪来?”

“西安。”

“好地方。”

男生笑起来,瘦瘦的脸上有点泛红。

也阖该两人运气好,又等了一会,路口果然突突突开来一辆拖拉机,开拖拉机的藏人师傅会讲汉话,答应将两人送到镇子口,一人五块钱。

于是季棠棠在拖拉机上颠了半个小时,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,日头炽烈的还像是两三点,远处巨大的云块在绿色的草地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的暗影,再远一点的山头上,成群的牦牛在吃草,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小黑点。

到了镇子口,季棠棠麻利地跳下了拖拉机后斗,眼镜男生也跟着跳下来。

尕奈镇小的很,只一条主街,站在镇子口就可以把整个镇子一览无余。

眼镜男征询季棠棠的意见:“住哪啊?”

“青旅。”季棠棠笑笑,“便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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