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我成年以后唯一一段真正快乐的时光。记得那年夏天，父母突然决定关掉经营了十几年的小店，全家搬回了爷爷留下的老宅。每天清晨不用被闹钟刺耳的铃声惊醒，午后能在藤椅上晃着腿看蚂蚁搬家，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雕花木桌前，母亲做的梅菜扣肉总要冒着腾腾热气才上桌。
“再给我盛一碗饭！”父亲用筷子敲了敲搪瓷碗沿，转头又往我碗里夹了块红烧肉。我注意到他西装袖口沾着面粉，应该是偷偷跑去厨房帮母亲包饺子了。那天傍晚，我看见他蹲在后院抽了半支烟，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，像极了老电影里的某个镜头。
后来我才懂得，原来成年人的快乐时光，都是从上班的夹缝里”偷”来的。就像我爸总说”等你们考上大学我就轻松了”，可当他真的闲下来，反倒开始研究怎么用手机看股市行情。上周回家，他一边把玩着新买的智能手表，一边往我碗里夹着油焖笋：”现在年轻人真会玩，当年我…”话音未落，手机屏幕亮起基金涨跌的推送，他怔了怔，筷子上的笋片”啪嗒”掉在青花瓷盘里。
更让我感慨的是，这种”偷时光”的状态似乎成了大多数人的宿命。上周三晚上九点，我接到老家亲戚电话，说奶奶突然摔倒了。挂断电话时，我盯着电脑屏幕上堆积的报表，突然意识到：从接到电话到赶到医院的三个小时里，我一边处理工作邮件，一边在导航软件里切换路线，甚至还在备忘录里记下明天要汇报的KPI。当我在急诊室走廊来回踱步时，手机屏幕还亮着未关闭的在线会议邀请。
就像那位在朋友圈刷屏的段子说的：”我们这代人，恋爱要挑下班后，结婚要挤周末档，就连给父母扫墓都得调休。”上周末参加同学聚会，发现大家都在比惨：有人连续三年春节在值班，有人孩子出生时正在开视频会议，还有人父亲手术当天还在修改项目方案。最扎心的是老班长，去年刚升任部门总监，结果当天晚上母亲突发心梗去世——他握着病危通知书，还在回邮件审批季度预算。
直到翻开奶奶的旧相册，那些泛黄的影像里，每张全家福都定格在热气腾腾的饭桌前。爷爷总爱把好菜堆在儿孙碗里，奶奶边包饺子边往我衣兜塞糖果，父母年轻时在餐桌上的笑谈，竟成了如今最奢侈的回忆。上海交大2022年调研显示，76%的受访者认为餐桌是家庭情感的核心场域，可我们却用无限的工作填满了这个”第三空间”，让亲情在APP通知声中渐渐冷却。
上周日，我给父母换了套智能餐桌系统。当机械臂自动布菜时，父亲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厨房：”以后没人抢着洗碗，反倒不习惯了。”母亲把手机里存着的家族老菜谱投射到桌面，那些褪色的字迹在光影中重新鲜活——原来最珍贵的”偷来时光”，从来都不是工作间隙的快餐简餐，而是围坐一桌时，有人为你留的汤，有人听你絮叨的耐心，有人把整个世界都摆在你眼前的模样。
